太尉突发伤寒，朝中诸臣自然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而女帝近日亦是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依左丞之言，因为女帝才始入京，诸事仍然不尚明了，因此依旧由他代理朝政。

众臣心中虽有腹诽，但是却没有说出来，只道左丞这一代政，恐怕便再无女帝现世之日。

朝臣之中或许只有奉常大人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一切留给左丞向世人解释。

朝上的事留给朝上说，民间的事自然民间说。

勾芺与司主坐在茶肆中喝着茶，听着周围人小声的谈论着朝堂之上的事情，只觉得有些可笑。

那些人们一面揣测着左丞会在何时将这个入京不久便被剥离出权力中心的女帝彻底废除，一面幻想着自己或许得入女帝之眼，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一己之力扭转黄粱局势，自此留名千古。

说到兴起，忍不住便啧啧叹服于自我的伟大。

司主面带微笑，喝着茶不动声色的听着。

勾芺什么情绪都未曾流露，只是看着漂浮几片残花的茶水，想着确实可笑。

朝堂之上的事情，一如当日司主所说，人们说的再多，都是无用之功。

决定未来的，永远是京都刀最快的那个人。

或许之前还有些有待商榷，只是当太尉府传来太尉伤寒病重的消息后，京都乱不乱，全在勾芺一人手心。

茶水饮尽，二人便离开了这一些无趣的场合，因为勾芺有一些问题想要向司主问明白，是以二人便沿着柳河逛着风雨。

二人走了许久，直到柳河两岸渐渐再无旁人，勾芺才看向司主，说道：“倘若女帝来找我，我该如何选择？”

司主停了下来，倚着河边湿寒的护栏，看着柳河之上蒸腾的雨雾，缓缓说道：“你如何选择，自然只是看你的想法。”

勾芺驻刀一旁，将手中雨伞遮住因为前倾而落在雨水中的司主，说道：“我对京都如何，没有想法。”

司主笑了笑，说道：“不一定是要为了人世或是天下苍生，你也可以想想自己，譬如她若能给你什么你想要的，或是爱情或是财富。你觉得她能打动你，那你便可以答应她。”

“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总要先想想苍生。”勾芺有些奇怪的看着司主。

司主似乎觉得勾芺这句话有些可笑，所以他放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勾芺肩膀，说道：“为了天下苍生，那是太史令该做的事情，如何粉饰或是涂抹，与我们无关，百年之后，一切都是冥河之下一艘游舟。”

勾芺心中想着，纵使如你所说，我所想要的东西，又哪能公之于众？

妖族北望，所阻碍的最大一座山，却是世人。

司主只道勾芺思忖着自己想要什么，继续说道：“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人不必为世人，也不必不为世人。万事落在最后，一切取舍总不外乎己心。”

“我在镇妖司当了二十年司主，见得妖主，见得世人，有时候却总会觉得，人世到头，除却自己，孤独得一切都无处言说。”

“所以我走过的路，你不必走，也不必不走，若是不喜欢，那且随它去，若是喜欢，怎样都可以。”

勾芺依旧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司主却是说完之后，不再感叹，平静的走进雨中，越过白墙青檐，向着街巷走去。

勾芺看着司主的背影，想了想说道：“倘若当初你没有入京，又会在何处？”

司主停了步子，站在雨中，想了很久，从身边墙沿上扯下一片随意爬行的青苔，说道：“我不知道，就像你如今不知怎样走一般，人间太多事情，终究落于‘不知去向’几字而已。”

勾芺在原地站了很久，突然想到那日他在那个血肉模糊的院子里收下了那个满怀恨意的少年。

也想到了自己在柳河边抱着秋水的说的那句话。

原来我真的很累。

所以在司主将镇妖司交给自己后，才会那样迫切的如同司主当年一般，寻找下一个镇妖司主事之人。

勾芺转头看向皇宫方向，那里风雨依旧很乱。

所以他看的很累。

勾芺握紧了手中的斩妖刀，突然很想一刀将那里尽数劈毁。

满目疮痍，才好叫心中迷茫平歇。

但是他知道，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真正的大山，在于人世。

什么时候，狂澜才能淹没一座高山？

或许只有一段岁月将尽，沧海桑田化作短短几字留在史册上的时候。

原来我不是狂澜，而是徒劳的浪花。

勾芺这般想着，觉得有些无力。

人世最绝望，莫过于你知道了答案，却在仍然要背负着假装前行。

一切尽皆徒然。

你们都错了。

神河似乎站在他身前，平静而坚决地说着在他脑海中回响过无数次的话语。

那什么才是对的？

勾芺这般问道。

不到最后，不分对错，不辨真假。

神河什么都没有说，随着夏雨中的柳河淌去。

勾芺低头看着柳河水，看着里面照映的面无表情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脱下这一张面具。

然后雨水低落面容，如同剑痕一般划开那张面孔。

勾芺看着那道剑痕，突然回头看去，身后长街有道人影越过雨幕不见踪影。勾芺一把甩开手中雨伞，握着刀追了过去。

路上正好遇见南风闲，闲人公子撑着把伞，愁眉苦脸的在街上逛着，忽然便见勾芺一言不发的越过人群，向着某处巷口而去。

“早上京兆尹与你说了什.......”南风闲的话还没有说完，勾芺便不见了踪影，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在京都闲逛着。

勾芺自然看见了南风闲，只是不想丢失那个少年的踪迹，也便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

只是那个少年的速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快，纵使勾芺已经用上了鬼术越行，却依旧只能循着剑意而去。

一直穿过半座城，追寻到柳河下游，勾芺才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他身前，悬着一柄无比寻常的青钢剑。

或许比之云胡不争的九流破剑还要寻常。

然而勾芺却停了下来，沉默不语的看着那柄剑，然后拔出了斩妖刀。